《在人间》作者:实验小运手   文案:   生活在人间,最残忍也最慈悲。菜鸟医生攻×落魄民工受   生活在人间,最残忍也最慈悲。   01   蒋文轩转过身去的时候,还能听见病床上呼吸机里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生命的声音。   他离杨星很远,背过身也看不见杨星浑身上下刚刚被清洗的血液,但是蒋文轩总觉得,心上像是撒了一把细细的针,然后被滚滚而来的车轮反复地碾压,尖锐地疼。   这是不对的。蒋文轩把手上的病历本攥紧,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蒋文轩心想,如果顾老师看见自己窝窝囊囊的样子,估计又要发火了。   医生是救死扶伤的,但是在手术台上,你不能拿病人当人看。这是个很奇怪的悖论,蒋文轩记得,刚刚念大学的时候,院长就在新生典礼上不断地说鬼手佛心四个字,想要学生们把它刻在脑海里,死都不能忘。   蒋文轩坐电梯到二十六楼,爬上天台,很是懊恼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手上的打火机迎着风,火苗窜上来又下去。医院有规定,不许抽烟,蒋文轩也并没有烟瘾,只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把烟拿出来看看。很多医生都这样,像是医院里一个不成文的传统。   杨星,杨星。蒋文轩把稍微有些长的刘海拨打后面去,单手捂住脸,眼前就全是杨星在救护车上不断地往外渗血的画面。血肉模糊的,不像是个人。   “这还能活吗?”   “不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说不准。”   “家属呢?”   “工地上来的民工,哪里有什么家属。看样子不到二十,可惜了。”   “谁送来的?”   “他工友,说是活儿还没干完,老板在催,送上救护车就走了。”   ……   末了大伙儿用一句“都是可怜人”结束了一番讨论,只有蒋文轩一个人瞧着杨星模糊的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蒋文轩是新来的实习医生,这个暑假过后马上就要升博士了,跟着导师上了几台大手术,但是真实的生离死别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残忍。   用导师的话来说,蒋文轩是个太过幸福的人,这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太过幸福,没经历过生死,往往也就太过容易被情绪牵着鼻子走。   最近一个宠物去世,很难过。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我不信神佛,但是在那一刻真的希望它下一世好好活。   疼,浑身疼。   杨星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有这样的感觉。纵然是不信神佛的人,在那一瞬间也觉得,自己怕是到了十八层地狱。明明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奶奶生前,总是说做人要老实本分,以后子孙才会有福报。说这话的时候,奶奶躺在炕上,冬天的土房子呼啦啦地灌着风,把炕上的年画一角吹下去,上下翻飞着。奶奶消瘦的身体埋在三层被子底下,花白的头发颤颤巍巍的,手指干枯得像是一截古怪的树枝。“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了,好好活。”   小时候就听人说自己福薄,杨星牵着奶奶的手很疑惑地看着比自己高太多的大人,揪着奶奶洗得破了边儿的袖口,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爸爸死了,妈妈跟人跑了,爷爷前两年疯了,就剩奶奶一个人拉扯小孙子长大——这日子可要怎么过。街里的人看着杨星总是叹气。   杨星从灶火堆里扒出个烧滚烫的土豆,用大襟擦干净,刚想要递给奶奶,一摸,奶奶已经僵了。杨星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不知情的时候眼泪就已经哗啦啦地往外淌。   都说做人本分子孙就有福报,奶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可是到了自己这辈,还不是剩自己一个人在这人世间苦苦挣扎。   你看,我一辈子没做坏事,死后还不是在十八层地狱里受苦受难。杨星闭上眼,想要努力忽略自己身上火烧火燎的疼。   “怎么样?”还没来得及把眼睛闭上,杨星就看见迷迷糊糊的有个人,声音好听,穿着白大褂,离自己很近,身上有好闻的气味。杨星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活着,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杨星想要说话,嗓子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浑身使不上力气。那人伸出手来,把自己在外面的手指包在手心里,轻轻地捏着。温柔又坚定地说,“别怕。”   杨星想要笑,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肺都是疼的。杨星以前就知道,像他这样的,活着就是受罪,只是没想到,这罪遭的还是不够。原来是自己太天真。   “你从楼上摔下来,昏迷三天了。谢天谢地,总算是醒过来了。”那人似乎很高兴,自己手指上的力道又大了些,嘴角有个不太明显的梨涡。怪讨人喜欢的。   杨星羡慕地看着他,用邻里的话来说,这人是有福气的。杨星的手指往外抽了抽,没抽动,挠挠他的手心,很吃力地说,“疼。”   杨星刚刚醒过来,没什么力气,说话都像猫儿似的,细细的,软软的。   蒋文轩没听清,侧过脸把耳朵贴在杨星嘴边,又很低沉地问一句,“你说什么?”   “疼……”杨星使劲儿想把话说清楚,上身努力挪动了一下,热乎乎的气流就钻进蒋文轩耳朵里,痒痒的。   “我倒怕你不疼。疼才好。”蒋文轩起身,带走了萦绕在杨星鼻尖儿上的好闻的香气。   医生起身瞧了眼输液瓶,俯身对杨星说,疼到受不了的时候再给你开止痛药,止痛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杨星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听懂了。于是又留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妈妈没走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拿出爸爸死后工地给的赔偿金来来回回地数,昏暗的灯光下不再年轻的皮肤上在不经意间爬出一条条皱纹,唉声叹气的。   奶奶每次到这时都要用她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杨星的头发,嘴里叨念着说,日子熬过去就好了。   熬吧,熬成一锅浓稠发黑的药水,灌下去,盖住伤疤继续弯着腰弓着背往前走,走到那个不太温暖却很明亮的未来。或者熬成一坛熏人的酒,一碗下去醉生梦死度此余生,两眼一抹黑,不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艰难。只是最后妈妈到底是没熬下去,在一个节点,忘记了过去,找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后来终于轮到自己了,杨星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大概是人的生活里的悲伤难过都被时间冲刷得缓慢又轻柔,沉浸在里面感受不到太大的波澜。   等到蒋文轩再来查房的时候,就看见杨星眨着眼睛,睫毛长久地停在下眼睑上方,轻轻地扇动着,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怎么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笔迹潦草。又像是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块大白兔,放在病人手心里。不太好意思地说,“是在儿科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兜里总会带些糖给小孩子。”   杨星轻轻攥着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输液管的晃动,蒋文轩根本不知道杨星的拒绝。   “拿着吧,我老师说,病房里的病人总要有些念想才能挺过去。”蒋文轩从桌子抽屉里拿出指甲刀,很温柔认真地给杨星剪着指甲。   “蒋医生?”值班室的护士小赵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又突然惊醒,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看见蒋医生站在门外昏黄的灯光下,穿着件T恤衫,拎着个不锈钢饭盒往病房走。小赵抬眼看了看时钟,短针已经指到11了。   “赵姐你怎么不去床上睡?”蒋文轩停下来,隔着大概有十米的距离和小赵寒暄。   “昨天我值班,今天小王相亲,替她值班,连着两天没休息,太困了。”小赵说完打了个呵欠,眼睛要睁不睁的,眼下是明显的黑眼圈。   “赵姐你赶紧休息。”蒋文轩目送小赵进了休息室,才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   杨星已经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睡着的时候也是轻轻皱着眉,双手在空气里不安分地挥舞着,似乎要抓住什么一样。   “在呢,在呢。”蒋文轩伸手把杨星的手包起来,像是对待一个脆弱的孩子。看着杨星不再挣扎了,才放开他的手。   杨星是个可怜人。蒋文轩心想。从医生护士的口中,蒋文轩大概拼凑出了一个生活不幸的影子,影影绰绰地笼罩着杨星这个人。无父无母,小小年纪出门打工,还没等赚到钱,就一个意外从高空摔下,险些落下残废。   可好像他们说的又不完全对。杨星白天的时候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眼神里总还是有灵气,不像是经受过大苦大难的样子。不爱笑也不爱哭,眼睛就眨呀眨,看着自己手腕上一截破旧的红绳,绳子上串了个珠子,珠子也是红壳子,最里面有些白。蒋文轩问过杨星,杨星似乎不太好意思,抿着嘴想笑又怕疼不敢笑,很小声地说这是奶奶给自己留下来的物件儿。奶奶说是玛瑙,能保佑自己的。杨星谈到奶奶的时候眼睛特别亮,蒋文轩见过那样的眼睛,是在小时候去乡下的叔叔家,家里刚刚出生的小羊羔也是这样,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像是童话故事里形容的一样,像是宝石,熠熠发光。   “那你奶奶呢?”蒋文轩等杨星体温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杨星说话。   “前年走了。糖尿病,我们买不起胰岛素。”杨星不太想让别人同情自己,于是很艰难地做出一个笑脸,或许是因为太痛了,笑出来的时候脸有些扭曲,这个笑也就变得皱皱巴巴的了。   “对不起。”蒋文轩把杨星的被子拉起来一个角,拽出杨星的胳膊,从腋窝力里拿出体温计,抿嘴不去看杨星。   “没事儿,村子里的人都说,奶奶解脱了,去享福了。”杨星脸红彤彤的,低着头。几天前自己意识不清醒,蒋医生给自己检查身体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这几天精神好了,才突然发现自己是光着的,浑身上下只盖了个被子,蒋医生再查房看自己康复情况的时候就很难为情,一双小鹿眼滴溜溜地往外瞟,脸却红得要滴出血来。   蒋文轩正回忆着,睡得不安稳的杨星已经醒过来,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蒋医生?”他好像很欢喜似的,说话的语调都轻快起来。今天的蒋医生很不一样,剪了头发,没穿白大褂,一件白色半袖清清爽爽,像是自己从工地往群租房的路上时常看见的高中生。   “嗯,是我。你可以吃流食了,做了些鸡汤过来,还热着。”蒋文轩也跟着杨星笑,同时手脚麻利地盛出一碗鸡汤。鸡是市场上现杀的老母鸡,放在砂锅上小火慢炖了几个小时,一点一点地熬出味道。杨星靠吊着营养液维持生命一段时间,现在闻着香味馋得不行,很小心地偷偷咽着口水。   蒋文轩其实听到了杨星咽口水的声音,只是装作没听到,白瓷羹匙在不锈钢碗里慢慢地搅动着,时不时吹一下。余光看见杨星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可怜地看着自己。   蒋文轩听杨星的工友们说起过他,十九岁,成绩一直很好,可是念到高二就没再念下去。出来打工两年多,身子弱又不会技术,在工地只能当力工,扛水泥,一天100块。今年在市重点高中盖新楼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踩空了脚手架,从五楼摔下去。可能还欠下不少钱,工友们提着牛奶水果过来的时候还要很尖锐地笑着,说星儿啊你还不如直接死了,欠下的债也就一笔勾销了。   杨星听着,很吃力地笑着,没精打采地说,不是没那个好命吗。   当时蒋文轩就站在隔壁病床查病人体温,听到这话觉得这些人实在是残忍。瞥了眼杨星的脸,心里感到难过。顾老师就总说,蒋文轩实在不是个当医生的料,心太软,太慈悲。   但是就算是在那时,蒋文轩都没觉得杨星可怜。反而到了这会儿,看见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手里鸡汤的人,觉得可怜。   “只能少喝一点。”蒋文轩摇摇头,用羹匙盛出一点鸡汤,送到病人唇边。杨星愣愣地张开嘴,想到刚刚蒋医生的嘴唇也刚好挨着这羹匙,脸就突地红起来,睫毛抖呀抖,甚至身体也轻轻地打着冷战。   蒋文轩看着病人突然紧闭的双唇,坐得离他更近,声音低沉,“不好喝?”又把羹匙递到自己唇边,喝下一口,笑着说,“挺好喝的呀。”   “……喝。”杨星说话的声音也是颤抖的,像是嗓子眼儿里藏了把琴,不知道这时怎么就被拨动了,不听使唤地抖着声音。   “我以为我做的不好吃,被嫌弃了。”蒋文轩再次递过鸡汤时,笑着和杨星说。不得不说,蒋文轩是个很好的人,脾气好,愿意帮助人。一眼瞧过去,就能看出来,就算不是养尊处优,也一定是家里经济条件好,不愁吃不愁穿,父母恩爱的家庭里长出来的小孩。   “不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杨星突然打了个嗝,比说话声音还要大一些。然后很不好意思地笑出来,眼睛弯弯的,嘴咧开一个好看的弧度,露出两个小虎牙。总算是有点少年的模样。   “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当时我都以为你活不了了。那时,你全是是血。”蒋文轩比划了一下,“还好你活下来了。”   杨星知道这是蒋文轩安慰自己呢,白天时工友说的话让蒋医生难受了,于是他有些费力地伸出手,勾着蒋文轩的手指,很小声地说,“还要喝。”   蒋文轩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糖,剥开糖纸,塞进自己嘴里,摸了摸鼻子,解释道自己想抽烟了,但是口袋里没有,就吃块糖。说话时奶糖甜甜的气味悄悄弥漫在两人之间,杨星窝着脖子声音很轻,“我知道。工地里的叔叔,也有烟瘾,但是他家有孩子念大学,抽不起烟,想得不行的时候就嚼一块糖。”   蒋文轩摸了摸他的头发,可能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头发虽然茂密但是细细软软的,有点黄,手感不是太好。   以前顾老师总说,现在的孩子,都不经历人间疾苦,所以对太多事情都无知无畏。后来老师又停顿了一下,说这样也好,经历过太多心都会坏掉的。   蒋文轩的心在有力地跳动着,他还年轻,他还善良。那这人呢?眼前的男孩儿,经受过太多,在人世间拼命挣扎着活下去,可是他的眼神依然纯净。到底是什么才会造就这样一个男孩儿呢?蒋文轩百思不得其解。   “你也抽烟吗?”蒋文轩摸到了杨星眉尾处的血管,杨星皮肤白,淡青色的血管浅浅地伏在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面,平白地延长了好看的眉形。   “没钱抽。我也没觉得抽烟很酷。”杨星稍微往后仰着脖子,想尽量看清蒋医生的脸。   “不抽烟就对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蒋文轩骤然把手拿开,虽然是在夏天,杨星还是觉得有一瞬间的冷,眉上的一小块皮肤被捂得温热,乍一接触空气觉得湿嗒嗒黏糊糊的,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这是出汗了。   一个人的生命究竟有多脆弱呢?   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考的芦苇。风吹草动都会让纤细脆弱的生命逝去。   可他又实在是坚强。不论是遇到了什么,只要有阳光和水,他总会在最困难的环境下艰难成长。   蒋文轩看着半躺在床上翻着一本已经破旧的书的杨星,露出一个自己都毫不知觉的笑容。杨星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的,老师都说,如果有条件的话,他是能考上重点大学的苗子。只是世界上没有如果罢了,在他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之前,他首先要活下去。不知懂啊为什么,在很多时候,为了生存,他必须要放弃生活。   杨星不知道蒋医生在想什么,但是看见蒋医生笑了,心里也觉得欢喜,像是一眼泉水似的,咕噜咕噜地不断地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着泡,都快把心盛满了。杨星把书稍微抬高,遮住自己再也控制不住的笑意,一留下一双眯得弯弯的笑眼,像是天边的新月。   蒋医生走到杨星病床边上,翻看了一下用药记录,从大褂口袋里拿出个大白兔,塞在杨星手心,像是哄孩子似的,凑在杨星耳边,“没叫小王姐姐看见的。”   其实杨星并不喜欢吃糖,糖太甜了,也太黏腻了,像是个美满的梦,叫人沉沦。只是梦呀,总归是要醒来的。杨星看蒋医生走了,费力地伸手勾住桌子上的一个铁皮盒子,很虔诚地把奶糖放进盒子里。有点儿像小孩子攒钱,等到攒够了,再花出去。杨星也想把糖攒够了,出院之后想蒋医生的时候一颗一颗慢慢吃,假装自己还是受人关心的。   小时候读过范仲淹的故事,范仲淹小时候家里穷,上学时只能吃凉粥和咸菜,有家里有钱的同学把自己的饭菜分给范仲淹,范仲淹却拒绝了。他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要我吃富贵吃食,一旦习惯了就再难回去了。杨星想,自己也是这样的。蒋医生就是家里富贵的小孩,他对自己好,自己却不能真的习惯。   说到底,自己和他不是一类人。他们在不同的世界里。   如果自己有一个健全的童年,如果自己可以念到大学,那时候再遇见蒋医生,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他可以不用羡慕蒋医生的自信,可以开朗地和他说笑,可以有自己所希望过的生活。说到底,自己的生活,一团糟。   现在不要说和蒋医生成为朋友这样遥远的事情,就连自己的住院费用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杨星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呼吸里都是满满的人民币的味道。都快要活不起了,却还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杨星心烦意乱地把书盖在脸上,不想看早晨刚刚生气的太阳。   蒋文轩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认识都还算清醒。大概是个好人。想要完全做一个正直,诚实,善良,有礼貌的人实在是太困难了,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大概做一个好人。毕竟不是圣人,能够做到如此,蒋文轩觉得自己已经做得不错了。   可是头一回,蒋文轩觉得自己其实还可以做得更好。   老师在第一天带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死已救过伤也扶过,以后的事情就要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谁也不能真的去救谁。普度众生,那是菩萨的事儿。   蒋文轩坐在办公桌上揉揉太阳穴,头发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乱糟糟的。   他以为他可以救杨星的。但是救活之后呢?一个一身伤病的人,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人没,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要怎么活下去?蒋文轩第一次,觉得救死扶伤这个词有些可笑。不知道杨星是不是也会这样认为。   “蒋医生!”杨星躺在床上,因为肋骨摔断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坐着的时候会觉得疼。呼吸都疼。可是见到蒋医生的时候好像全部的疼痛都随着蒋医生的笑不翼而飞了。   “恢复得很好啊!”蒋文轩俯身把杨星摆成一个稍微好受些的姿势,坐在床边随手翻自己给杨星带来的书。书是老书,封面已经破了,杨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包装纸,像模像样地包了一个书皮。封面上贴着用圆珠笔写的书名。杨星的字和他的人不一样,他看起来软软的,人畜无害,可是字迹却非常凌厉,看起来特别英气。   杨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害怕自己把书弄脏,就找工友送礼物的包装纸包了一下封皮。   反正书也是要读的,捧在手心里又不能当传家宝。蒋文轩很自在地给杨星削着桌子上的苹果。杨星这些天都是蒋文轩在抽空照顾,换药复健不说,日常起居也是他亲自照顾。医院里的小护士们都说,杨星要是和女孩子,两个人怕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了。杨星有时候在病房里听见护士们在门外的谈话,心里酸酸胀胀的,欢喜又难过。   “蒋医生……”杨星斟酌再三,被子底下的手攥紧了又放下,声音还有些颤抖,很小声地说,“蒋医生我什么时候出院?已经一个多月没活干,我交不起住院费了。”杨星说话的时候觉得难为情,又可能是有别的什么情感,他说不清,掺杂在一起成了泛着苦涩的酸味。杨星从小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多了,也就不会觉得那种高高在上的,充满怜悯的眼光有多让人难受。可是在蒋医生面前,他总想让自己尽量体面一些。或许因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只能尽量笑——有人说,有很多人说,他笑起来很好看。   “出什么院!你那个群租房能住人吗?”蒋文轩烦躁地放下苹果,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杨星被子底下的手快要把床单攥成了咸菜干,“我真的没钱了……”   “你以后住我那里吧,我正好有房空着。”蒋文轩捋了一把杨星的头发,有点宠溺又有点无奈地说。   元宵节番外   “蒋医生,今年吃什么馅儿的汤圆?”蒋文轩在回家的路上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看,果然是杨星的消息。   “芝麻吧。”   “你还真是万年不变啊”电话另一端传来轻快的声音,伴随着细微的开水的汩汩冒泡的声音。就算是没有看见,蒋文轩也大概能想象到,此刻杨星应该在厨房里,穿着从楼下超市买的打折的粉蓝色的围裙,脸被开水的雾气遮住,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晶亮。   “你可以理解成我长情。”蒋文轩也语音了一句,不动声色地说着最好听的情话。   “五年了,蒋医生。”杨星或许是脱不开身,又语音了一句,声音甜甜的。   是啊,都五年了。蒋文轩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杨星坐在沙发上,像个小孩子似的抱着膝,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在沙发上前后晃,当成了摇椅。电视虽然开着,但是声音很小,放着毫无营养的广告。也不知道杨星看个什么劲儿。见到蒋文轩开门的声音,脸上就绽开了大大的笑脸,本来毫无生气的屋子都被杨星的笑容照亮了一样。蒋文轩把衣服挂好,就看见杨星伸着手,一副等着抱的样子。   “欢迎回来,蒋医生!”   蒋医生弯下腰把杨星抱起来,额头在他的肩窝蹭了又噌,对着脸颊浅浅的亲了一下。   “今天学校没课,就提前回家了。等了你好久。”杨星眨眨眼睛,勾着蒋医生的脖子不撒手。   “对不起,有一台手术,走不开。”蒋文轩皱了皱眉,低声唤着自己的爱人,“杨星,帮我揉一下,头疼。”   蒋文轩就躺在沙发上,枕着杨星的膝盖,杨星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太阳穴,蒋文轩就闭着眼睛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的事儿。   杨星是在伤快好的时候,蒋文轩帮忙找的一所私立高中继续念完的高三,虽然杨星之前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是好在自己用功,又聪明,到了高考的时候竟然还考上了本市的一所不错的大学。五年过去,杨星也快要毕业了。   以前蒋文轩总嫌时间过得慢,近几年却觉得不知道是被谁按下一个加速按钮似的,时间过得飞快,还没怎么过呢一天就没了。一天接一天,一年接一年,不知不觉地就五年了。自己终于从doctor变成了doctor,从二十出头什么都不懂的实习医生升上了主治的位置。   “蒋医生,我这两天在想,要是当时没有遇见你,或者是遇见的不是那个时候的你,我会是什么样子。”杨星一缕头发垂下来——因为当年的伤,头皮上有一块疤,再长不了头发,最后把头发养长,梳成一个小小的马尾,还有点艺术家的气质——蒋文轩抬手把头发别在他耳后。   “你大概也会活得很好,人家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但是就不会遇见你了。说不定我现在娶了个同村的女孩儿,生了孩子,然后依然在工地里当着我的力工,住在群租房或者是地下室里,过着最为不见天日的日子。”杨星笑着,说着他原本一生的轨迹。“我有时候总觉得,你是不是菩萨,来拯救我的。我一想也不是,菩萨示普度众生的,哪能让我一个人霸占你的好呢?”   “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就够了。”蒋文轩勾住了杨星的脖颈,让杨星低下头,吻上了他柔软的唇。   香,软,还有点甜,不自觉地就加深了这个吻,杨星虽然和蒋文轩在一起将近五年,但是每次到这种时候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遵循本能,轻轻地吸吮着蒋医生的嘴唇。蒋医生的舌头却趁虚而入,顺着小小的上下齿缝儿,钻了进去,与杨星的舌头交缠着。   “蒋医生……别……汤圆一会儿要凉了。”   “那就再煮一包。”      蒋文轩稍微和杨星分开,手总算是离开了杨星的脖颈,挠挠他的下巴,另一只手顺着杨星宽大的居家服领口钻下去。手是冷的,摸到脊柱的时候杨星不住地打了个冷战,颤着声音说道,“我去洗澡。”   “去吧”,蒋文轩说着,吻了吻他的下颌骨。   等到杨星终于洗完澡,走进卧房的时候看见蒋文轩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篇文章聚精会神地看。听到杨星怯怯的声音的时候才抬眼看他。“过来。”   “蒋医生……我有点怕。”杨星穿着很老式的棉布睡衣,扣子扣到最上面,蒋文轩看着就觉得喘不过气。   “怕疼?”   “不……不是”杨星揪着衣服下摆,很紧张地坐在床沿上,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恨不得钻出来。   “那是怕什么?”蒋文轩用力一拽,就把杨星拽倒,整个身子扑在床上。   “我不知道……以前我们都没有……”杨星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快要小过心跳声。   “总要有第一次的。”蒋文轩的额头抵着杨星的额头,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像是什么蛊惑。   “那……那我们开始吧。”杨星闭紧了眼睛,像是赴死一样。蒋文轩简直要被他逗笑了,摸着他尚且湿漉漉的头发,很宠溺的说,“我们不做了,也不是非做不可。”说完就要起身离开,杨星却拉住了他的衣角,也不说话,只拿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你可真是……”蒋文轩像是打架一样揪住杨星的一小缕额前的头发,却没使上力气,在额前落上一个轻柔的吻。然后是眉骨,鼻梁,脸颊,最后是嘴唇。像是在戈壁滩上走了几天几夜没找到水源的人突然发现了绿洲似的,蒋文轩几乎是饥渴地蹂躏着杨星的嘴唇。手也没闲着,几下就解开了衣服的全部扣子,在胸口反复逡巡,对着脆弱嫩红的乳尖儿使坏,时而揪起来事儿揉两下。杨星觉得难过,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小声地抽泣。   “哭什么……”蒋文轩终于放过了杨星的舌头和嘴唇,吻了吻流过的泪痕。   “我受不住,你快些。”杨星终于能说话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是这样的,又软又腻,甜甜的尾音不知道飘了多高。   蒋文轩笑了,动作很快地连带着内裤扯下他的睡裤,露出不太结实的两条腿和隐秘的某处。蒋医生有些色情地揉了一把,杨星那处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杨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觉得实在是太难为情了,拿胳膊挡住眼睛,好像这样就不会觉得难堪了一样。   “喜欢吗?”蒋文轩俯身,诱惑着脸上快要滴出血的杨星。他只好点点头,难耐地喘息着来给自己的蒋医生传达着自己的欢喜。   不一会儿,就感觉到蒋医生的手包裹住了自己,手法很是熟练地上下撸动,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喜欢。杨星实在是受不了了,勾着他的脖子,用染上浓浓情欲的声音喘着对他说,“你快进来吧。”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终于忍不住泄在了蒋医生手上。   “稍微忍一下,可能会疼。”蒋医生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管润滑剂,涂些在自己手上,然后就是手指借着润滑剂浅浅地戳进自己的那处,开始只是一个指尖儿,然后尝试着小幅度抽插,每一次退出来一点儿,然后放进去更多,最后整根手指埋了进去,蒋医生还鼓励小朋友似的,亲了一口他的臀尖儿,“真棒,都吃进去了。”杨星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离他远一些,可那作孽的手指却不肯放过他,在身体里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等到三根手指都进去的时候,杨星已经出了不少汗,顺着脊背滴在床上,唇齿间发出小声的哼唧。   “我要进去了。”然后蒋文轩就撤出手指,一个热乎乎的大家伙抵在已经松软的那处。   杨星等了半天却发现对方没动作,有些好奇地回过头看了看他,眼睛纯真的仿佛森林里迷途的小鹿。   “你进来吧。”终于等到杨星说话,蒋文轩扳着他的肩膀,就进去了一个头。   有点疼,但是也不是特别疼,酥酥的,麻麻的,身体里像是过了电,杨星只能小声地哭,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蒋文轩动作也不急,缓缓地推进去,等到全部进去的时候,杨星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因为呼吸剧烈,深刻地感受到了身体里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在轻轻地跳。   “让我动一动。”   杨星哼哼唧唧的,想哭都没地儿哭,颤着身子点了头。   然后就是风浪海啸一般的欲望来了又来,蒋文轩一直在他的身体里动作着,每一回又戳在那个要命的地方,每次杨星觉得他大概是要死在欲望的浪潮里的时候蒋文轩总会更进一步地带着他攀上又一个高峰。等到蒋文轩终于射出来的时候杨星已经不想动弹了,觉得比自己当年在工地上干活干14个小时都要累。   “不行,不要了……蒋医生,我真的好累啊。”杨星觉得手指头回个弯儿都累极了,躺在蒋文轩的怀里,汗湿的头发蹭蹭蒋文轩的胸口。   蒋文轩却没听他的,再一次,把自己的埋在了杨星的身体里。   等到杨星终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只有转眼珠这个动作不疼,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他的蒋医生。   蒋文轩早就起床做饭,看见杨星瞪着自己,弯腰把杨星靠住墙,亲了亲他过分红肿的嘴唇,“今天也爱你。”   既然蒋医生已经发话,虽然杨星也拒绝多次,但是最后以蒋医生一句“你想什么呢,我当你是朋友。”杨星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下,欣然答应。   他见过太多的施舍。他总觉得这让人无所适从。杨星在很小的时候,因为家庭的原因,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一句苦命人。小时候的自己抬眼,看到的就是毫无感情的悲悯——其实他们不会管你是不是过得好,也不会管你是不是需要这样的同情心,他们只是想发泄一下自己泛滥的感情,以此来获得自我满足,所以大多时候,这种感情都来得太过廉价。   念小学的时候,有出息的人来学校捐款,老师一把拽起咬着铅笔杆算题的杨星,老鹰叼小鸡一样把杨星拽到那人眼前,“给这孩子吧,这孩子家里困难。”杨星的一双脏兮兮的手藏在过长的袖子里,眼睛也不敢抬,双手颤抖着接下了那人的联系方式。回家的时候同奶奶说不想要这笔钱,因为班里人的眼光让他觉得难堪,好像自己真的就是低人一等似的。奶奶正纳着鞋底儿,还没等杨星把话说完,就拿着锥子一下一下地敲着他的头,嗓子尖利地说“凭什么不要!平时想要都要不到!比起钱来你的面子算什么!”   于是后来杨星就总觉得,一旦跟钱挂上钩,总有一方是不平等的。   但是如果是朋友的话,大概是不一样的。   在去蒋医生家的路上,杨星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忍住,双手扒着出租车副驾驶的位置,头往前倾着,不是太好意思地说“蒋医生你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   “大概是我有这个条件吧。”蒋文轩笑了笑,把弄着手里拿着的杨星的病例,“因为自己还是有这个条件的,所以就帮忙了。要是我住在合租房里月薪不到三千块我是绝对不会请你过来的。”慈善大多是因为人富有了,不用担心自己的生计才会有仁爱之心。但是这话蒋文轩并没有对杨星说,他还太小,他还可以走过更多的天真。   “那实在是有缘分。”杨星笑得很好看,蒋文轩回过头投过一个好奇的眼神,杨星却摇摇头,眉眼舒展,“没什么。”   等到二人到了蒋文轩的家里时,蒋文轩很体贴地扶着杨星下车,是个半扶半抱的姿势。原本杨星就很瘦,十几岁正是抽条的年纪,再加上出现意外这几个月以来因为头部受到创伤一直泛着恶心,又掉了几斤肉,杨星现在瘦得就剩把骨头架子,飘轻飘轻的,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蒋文轩环着杨星的腰的时候心想,要想办法把人喂得胖一些了。   等到出租车司机开走之后蒋文轩蹲下,双手向后伸着,回过头对不知所措的杨星说,“愣着干什么?快上来。”杨星却涨红了脸,死死地摇着头。蒋文轩拗不过杨星,只好拦腰把人抱起来,低头对着一个劲儿往自己怀里钻不想让人看见脸的杨星说,“星儿啊,你这也太好面子了。”说着就笑了起来。   蒋文轩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同样是爷们儿,自己对杨星犯不着这么殷勤,若他是个姑娘还好说,杨星的长相算不上顶好看,但是相貌周正,还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因为在医院呆了几个月,皮肤比刚刚送来的时候白净了不少,因为过分瘦的原因,眼睛有些向内凹,看起来轮廓就很明显,眉骨很漂亮。和国内普遍的扁平的长相不同,杨星骨相是很立体的。问过杨星,他祖上有俄罗斯血统,几代下来虽然面貌都已经和黄种人无异,但是总归要更加艳丽一些。   要是杨星是个女孩儿,大概会有很多人喜欢吧。   “蒋医生?蒋医生?”杨星窝在蒋文轩怀里,因为瘦,挺高的个子也成了小小一团,小声地和蒋文轩说话。   “啊?”蒋文轩低头,就看见杨星稍微蹙着眉,细细浓浓的眉毛拧成个秀气的结,脸上有些奇怪。蒋文轩看得口有些干,不太自在地把眼睛瞟向别处。   “是不是到了?”杨星刚刚就发现蒋文轩一直没有再走了——蒋文轩住在老式居民楼里,因为楼层不高所以没有电梯——杨星就以为到了蒋医生家里。   “啊,对啊。到了。星儿你帮忙在我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明明该放下的,可是蒋文轩就是不愿意放下。   杨星有些费力地从过分紧的怀抱里摸出钥匙,又伸长胳膊,把钥匙插在门锁上,一转就开了。开门时隔平常动作,可是因为这是第一次被人抱着开门,总觉得不好意思,这不好意思里又掺杂了些别的情愫有点儿开心,有点儿窃喜,至于为什么会觉得开心,他又说不清了,就是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理都理不好,脸上也发涨发热。   “就一张床,反正是双人的,先将就着吧。过两天再买一张。”杨星一直扯着蒋文轩的袖子,蒋文轩挺不开心地把杨星放在了沙发上。又从冰箱里拿出个橙子,榨成汁递给了杨星。   杨星小动物似的,捧着个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间隙冲着蒋文轩笑笑,“没事儿蒋医生我晚上睡觉老实。”   蒋文轩也乐了,“头回听见男孩儿说自己睡觉老实的。”   “以前条件不好在工地搭帐篷睡,好几个人挨一起睡,晚上动都动不了,时间长了就扳过来了。”杨星说得不在乎,像是说什么轻松有趣的事儿。   蒋文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有些难受。但是又觉得要是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去廉价地为谁而觉得难受的话,实在是矫情过了头了。上层社会的人看到自己住在这么个不到70平的破地方,说不定也会觉得自己可怜。说到底,没有人有必要成为其他人的拇指姑娘,一点儿苦都受不得。在苦里淫浸久了也就不觉得了苦。   末了他呵呵地笑着,说“晚上我睡觉不老实你可别见怪啊。”   “哪儿能呢。”杨星也笑了,嘴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不知怎么地,蒋文轩觉得杨星笑得有些眩目。   你想象过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   每个人都曾经在作文课上写过名为《我的理想》的作文。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呢?科学家还是画家?是医生还是宇航员?那时总以为以后是个很虚幻的词,说千遍道万遍,以后才会姗姗来迟。因为要过很久很久,所以当时自己都忘记了,理想,或者说以后的自己,其实归根究底还是自己。你的优点,你的缺点,你的性格你的脾气,都不会改变。可是那时的你,总以为这个未来的自己是另一个人,是光鲜亮丽的,是坚强独立百毒不侵的。   等真的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预设好的道路最后与现在的自己背道而驰。   杨星想过自己的未来。不算有多光芒万丈,如果像是作文打分一样来评定梦想这件事,那么他的梦想大概就是刚刚及格。那时他想读大学,如果他念了大学,或许他就终于可以平等地面对那些曾经总是用怜悯眼光看他的人,或许他们依旧会拿着自己的经历说事儿,可是到了最后大概总会加上一句,“这孩子出息!”他曾经以为如果读了大学,他就可以和其他人平等了。   那么念完大学以后呢?杨星没有想过。十来岁的孩子,连大学的概念都不清楚,怎么还能想到那么远的未来呢?奶奶说,走一步看一步吧。走过去就好了。可是没有路的未来,他能怎么走呢?所以最后杨星连大学也没有读成。   蒋文轩也想过。那时他觉得医生是个神圣的职业,救死扶伤,如果菩萨示普度众生的,那么医生就是救人于水火的。神圣,无私,令人尊敬的职业。可是当他真的拿起手术刀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份职业需要多善良,又多冷血的心。他不是没有见过社会新闻里因为没钱医治而活活等死的病人,也不是不知道近几年医闹厉害,医生因为医闹被送进急诊病房多少次。可他总觉得这份有着神圣光辉的职业可以陪他一起度过所有困难。当年高中毕业时,高中班主任在自己的学生手册上的评价是太过理想主义。那时他总觉得理想主义不是件坏事,到了二十岁过了一半的时候才幡然醒悟,原来老师当时是在变相说自己天真,或者是,蠢。   手术刀太脆弱了,它没有办法承受起生命的重量。   后来蒋文轩想,也许自己会有一个温柔娴静的女朋友,话不要太多,眼睛里要有灵气,他会喜欢她撒娇的。他一定愿意陪她逛街,愿意辅导她写作业,愿意陪她走所有她喜欢的路。   蒋文轩看了一眼趴在床上,支着胳膊,小腿抬起来一晃一晃地看书的杨星,有点遗憾。要是他是个女孩子,他是一定要追他的。   可是男孩子怎么了?要是喜欢的话,他喜欢的也是杨星这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性别。至于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他是不在乎的,人这一辈子,拥有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总不能事事如别人意,谁都不会比谁活得久,光是为自己活都不够了。   杨星住在蒋医生家里也快有一个月了,一个月里,蒋医生不但没有找杨星要开始说好的房租,反而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杨星因为伤尚未完全好,所以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这么好吃懒做地在蒋医生家里这个认知让杨星觉得难受。杨星一贯的原则就是坚决不欠人钱,不欠人情,哪怕是再苦再难的日子当初自己一个人也都挺过来了,可是到了现在,不但欠了蒋医生一大笔医药费,又欠了蒋医生一个天大的人情。   他觉得不舒服,一颗心惴惴不安,生怕哪天蒋医生就管自己要人情了。可是也不全是不舒服,心里还有些窃喜,说不定这样自己与蒋医生的联系就会变多。自己的未来里,不论是因为是什么原因,都是有蒋医生的存在的。杨星这样想着,躺在床上就咯咯地笑起来,看得蒋文轩心里痒痒地,像是被一只小小的,软软的幼猫挠了一下,有点儿疼,有点儿甜。   “蒋医生,你回来啦!”自从搬到蒋文轩家里正好,杨星每天都比蒋文轩起得早一些为蒋文轩做好早饭,又在蒋文轩下班回家的时候做好晚饭,口味完全是按照蒋文轩来的。蒋文轩在医院干了快半年,也快吃上半年快餐,终于有机会吃上一口没有添加剂和地沟油的热乎饭菜,格外知足。特别是当他回家的时候,刚脱下来的衣服随手扔在沙发上,马上杨星就捡起来挂在衣挂上,眼睛亮晶晶的,弯弯的,冲着他不设防地笑。每次等到这时候,蒋文轩的心都会狠狠地跳一下,再一下。   “今天都做了些什么?这么开心?”蒋文轩揉揉杨星软软的头发。因为杨星当初摔到了颅骨,所以全部剃光,如今长成个半长不短的形状,毛茸茸的,还有些扎手。   杨星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对蒋文轩说实话,只好抿着嘴,低着头,有些害羞地说“没干什么。对了蒋医生你吃什么饭,我这就去做。”   “清蒸鱼,炒青菜,紫菜汤。”   “可是……今天没买鱼。手撕鸡好不好?”杨星声音软软的,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着。蒋文轩本来都打算点头了,可是见到杨星这个样子,又忍不住恶作剧要欺负他,摇摇头,板着脸说“不行。”   “那你等一会儿,我去楼下超市看看。”杨星说着就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件衣服穿上,走出卧房才发现自己穿着肥肥大大的,是蒋文轩的衣服。看着蒋文轩眼睛里藏不住的揶揄神色,杨星觉得实在是太囧了,红着脸快步走回去,“我……我穿错了。再换一件。”   “不用了,一起去吧。我帮你提东西。”看见杨星穿自己的衣服,蒋文轩高兴着呢。   杨星踌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好。   这感觉……有些奇怪。但是哪里奇怪,杨星也说不上来。只能一边别扭着一边和蒋文轩下楼。   因为是老式居民楼,楼道里的灯时好时坏,物业也不经心,杨星就在下楼的时候看不清路差点踩空,幸好蒋文轩眼疾手快扶住他。于是再迈步子的时候蒋文轩就牵着杨星的手,不是那种牵着手心的,而是十指相握,掌纹贴合着掌纹,手指扣着手指,像是夫妻。杨星刚刚想到这点,脸就轰一下热了。蒋文轩也感受到杨星的不安,轻声问他怎么了,逼仄的楼道里又闷又热,只有耳边有一丝潮湿的风,那是蒋文轩说话时带起的风。暧昧极了。   “没……事。”因为紧张,杨星连说话都是抖的。所以杨星自然也没注意到,蒋文轩轻轻哆嗦的手腕,以及不听使唤的快要扑出来的心跳。   两人就一路牵着手,等出了小区都没松开。在的夜色掩护下,他们就像是平凡夫妻一样。   因为杨星不会刮鳞片,所以最后还是蒋文轩做的清蒸鱼。做菜期间两人都像连体婴一样,一直牵着手。杨星一度想要撒手,最后蒋文轩不耐烦了,牵着杨星的手,举在两人面前,亲了一下——要说亲也不算亲,只是干燥的嘴唇与杨星手背接触。然后很认真地说,“杨星,我想把我的生命线融进你的爱情线里,你答应不答应?”   杨星心咚咚咚地开始跳起来,眼睛却清亮,“蒋医生,你吃了我的饭可就是我的人了。”   杨星在人间,总算等到好景降临。   【闲聊】   本文到此完结了!在此就要和可爱的读者们说再见了!十几天,谢谢大家的陪伴。我们有缘江湖再见!   嫌在长佩读文麻烦的,请移步微博lucky-手,那里会整理出txt文件。以后大概还会更新一些番外。   再一次感谢!